1.2元一条？你的个人隐私数据正在“裸奔”

“抱歉，您的快递不慎丢失，我们将给您十倍理赔。”近日，广州某大学在校生刘贺突然接到一通自称快递客服人员的来电。他查询购物信息，发现自己确实有一个与对方描述一致的快递，于是按照对方要求提供了银行卡和验证码，最终被骗走5000元。

刘贺的遭遇并非个案。骗子是如何精确获取刘贺的网购信息的？南方日报、南方记者调查发现，不少平台的用户信息在网上被公开售卖，一条仅需1.2元。

线上消费、快递收发、网站登录……用户个人信息在流向每一个终端的过程中，都有可能被窃取、贩卖，最终落入不法分子手中。对此，接受采访的专家建议在加强技术监管的同时，逐步明晰个人信息保护的技术责任主体和应用规范，找到各环节负责用户信息监管的“第一责任人”。

调查：1.2元就能买到一条网购信息

互联网的某些角落里，无数个人信息正在“裸奔”，成为明码标价的“商品”。

记者潜入的一个名为“网购料子”的2万人网络黑灰产群中，每隔几天，就会有人发布“出料”信息。 “料子”是网络地下交易的“黑话”，即各类用户个人信息。

3月13日，记者以买家身份从群内联系卖家小志，询问是否可以买到某电商平台的用户订单信息。

“实时的订单4元一条，本月内下单的1.5元一条。”小志称，他还出售多家知名电商平台的“料子”。购买者不仅可以指定平台，还可以选择商品类型和用户下单时间等。

“2000条以上，给你每条1.2元。”为了证明自己“真实有料”，小志给记者发来了一个名为“某某（平台名）美妆”的文件用于“测试”。记者注意到，文件中有100条订单信息，包括品名、单价、数量、运单号、收货人、手机号、地址、发货时间等，一些地址甚至详细至门牌号。

卖家展示的网购订单信息

记者问及交易方式，小志表示需用“U币”支付。他口中的 “U币”指泰达币（USTD），是一种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虚拟货币，具有匿名性特点。公开报道显示，泰达币还被应用于网络、、洗钱等犯罪活动。

除了电商订单，在该社交平台的其他群组中，招聘、婚恋交友、小额贷款、酒店出行、在线教育等平台的用户个人信息也在被公开出售。也有人公开招募代理，寻求长期合作。

这只是庞大的个人信息买卖黑灰产市场的“冰山一角”。据国内著名网络安全公司奇安信集团监测的数据显示，仅去年1月到10月，就有超过950亿条的中国境内机构数据在海外被非法交易，其中60%是公民个人信息，约有570多亿条。

这些用户个人信息最终会流向何处？记者调查发现，这些个人数据经过层层转卖，往往会落入不法分子手中，用于非法营销甚至诈骗。去年3月，湖北黄石法院审理一起电诈案件中，犯罪团伙以每条1元的价格购得20万股民用户信息，后假扮证券公司工作人员搭建虚假交易平台，用诈骗方式吸引股民入局。

在某卖家提供的截图中，详细记录了一位“顾客”亲测的“转化效果”

困局：泄露环节多，溯源追查困难重重

用户的个人信息是在哪个环节“丢失”的？记者向小志问起数据来源时，对方表现得非常谨慎，并未直接回复。有业内人士总结，网络平台出现的信息泄露，来源主要是供应链泄露、内鬼泄露和黑客攻击三个方面。

供应链环节中，快递物流行业的信息泄露乱象常见诸报端。3月15日，公安部公布的8起打击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典型案例中，江苏公安侦查发现犯罪嫌疑人勾结快递公司员工，通过在公司内部电脑安装木马程序等方式，窃取物流寄递信息。去年广州警方也在侦查中发现，个别快递企业“内鬼”直接通过等方式非法获取快递面单信息。

在记者潜入的黑灰产群中，同样有人在“打包”

物流环节之外，平台技术漏洞也是信息泄露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“以电商平台为例，漏洞可能出现在平台和商家之间的环节。”李云供职于某互联网公司，长期从事数据安全保护工作。在他看来，大型电商平台的防护体系相对成熟，通常不易被直接攻击。但平台内的商家为了提高运营效率，会使用第三方订单管理软件接入平台API端口。这些第三方软件的防护能力相对薄弱，比较容易成为黑客攻击的目标。

国内数据安全服务商“威胁猎人”发布的《2022年数据资产泄露分析报告》中也提到，工具软件泄露已成为电商行业数据泄露的第三大原因，仅次于物流环节泄露和店铺运营“内鬼”泄露。

然而，即便明确了泄露源头，追查幕后黑手仍然困难重重。李云介绍，“料商”们手中的数据大多经过层层“清洗”，追查起来非常困难。

北京盈科（杭州）律师事务所律师朋礼松提到，信息贩卖者通过境外社交软件或暗网进行交易，导致办案机关无法通过数据调取方式获取证据，通常只能通过对聊天软件中相关内容的截图来进行认定。“司法实践中，可能会存在证据链不完整等问题。”

对策：

推广隐私保护技术手段，明晰监管责任主体

筑牢个人信息安全“堤坝”，有关部门一直在行动。

近年来，国家相继出台《个人信息保护法》《网络安全法》《数据安全法》等法律法规和相关行业规范，持续加强公民个人信息保护。以物流行业为例，国家邮政局上月公布的信息显示：截至去年底，全国主要寄递企业自有渠道已基本实现“隐私面单”功能覆盖。

记者注意到，当前有的电商推出了“隐私号码保护”功能。但记者随机使用几款软件后发现，并非所有平台都上线了这一功能，某知名电商平台客服明确表示，该功能只针对部分用户随机开放。

“隐私号码保护”为何没有全面普及？

实践效果尚不理想可能是原因之一。社交平台上，不少用户反映，因为使用隐私号码导致快递无法正常配送。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表示，“隐私号码保护”功能在外卖、网约车平台运用较为广泛，而在电商购物平台中，由于涉及售后等环节，一定程度上影响用户体验，相关技术和产品流程仍有待完善。

“对平台企业而言，新功能的开发和运维必然会产生相应成本。”电信分析师付亮表示，推广此类隐私保护功能不应该完全依靠企业自觉，相关部门应牵头制定相应技术标准，并督促全行业加快应用。

“保护用户个人信息应更侧重事前预防，持续加强技术管控。”朱巍建议，法律层面需逐步明晰技术责任主体和应用规范，找到各环节负责用户信息监管的“第一责任人”。“如进一步规范平台企业的数据采集处理行为，实现‘技术可留痕’，确保监管部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查证、追责。”朱巍说。

朋礼松提醒，任何个人或单位，不论通过何种形式出售或提供公民个人信息，达到一定情节后，均可能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。而以技术手段突破平台或软件安全限制获取用户个人信息的行为，还可能构成非法获取计算机系统数据罪或侵犯商业秘密罪。

普通消费者该如何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？

受访专家表示，用户在网上购物时，不要随意下载、注册来源不明的软件；定期清除相关个人信息；对不使用的软件尽快注销；如发现个人信息被侵犯，可依据相关法律法规依法发起维权。

【记者】孟健 汪棹桴

【统筹】祁雷

（文中刘贺 李云为化名）

【作者】 孟健；汪棹桴；祁雷

南方法治

多名女性称遇网恋“杀猪盘”被骗数十万，对方盗用同一网红照片

近日，辽宁阜新市的季芳（化名）向反映称，今年4月，一名叫“张毅”的人通过电话添加她的微信，在后续聊天过程中两人确立恋爱关系。之后，该男子以带她投资理财为由，让其下载两款App。在对方的诱导下，她多次转账，被骗70.3万元。

7月17日，季芳报警。报案后，她在网上发现，跟她谈恋爱的“张毅”，用了一名抖音网红的照片；还有众多网友反映，她们也被骗了，骗子用的也是这张抖音网红的照片。该网红发布声明称，其照片被盗用，自己未行骗。

注意到，众多受害者建了维权群，里面有40多人，她们多是中年女性，有过失败的感情经历。多名受害者表示，骗子盗用同一个人的照片，使用高度相同的剧本，可能来自同一个诈骗团伙。据受害者统计，目前，至少30多名受害者已经报案，被骗金额共达2000多万元。

网恋遭遇“杀猪盘”

季芳今年37岁，从事教培行业。她说，今年4月19日，一个叫“张毅”的陌生男子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她的微信，该男子当时称，他是来加亲戚朋友推荐的相亲对象，后发现加错了人。在微信聊天过程中，“张毅”自称是广西人，在深圳做石材生意，目前一个人带着女儿。

“我们也一直没有视频过。”季芳回忆，“张毅”称他的妻子是在他们在打微信视频时出车祸去世的，所以对打视频电话一直有阴影。

聊天过程中，季芳觉得对方条件不错、性格好，今年5月初，虽未见过面，但季芳同意和对方确立了恋爱关系。

季芳说， 确立关系不久，5月28日，“张毅”说要带她做点副业，并多次推荐虚拟货币投资。在“张毅”的诱导下，她先通过“快连VPN”在“夸克浏览器”下载了“币安”App和“欧易”App。对方称，“币安”App和“欧易”App是虚拟货币交易软件，需先在虚拟货币交易平台上找币商购买虚拟货币（以下简称“U币”），并向其银行卡汇款完成购买U币的交易，再将购买的U币存入“国信证券”平台，最后在该平台提现。

微信聊天中，“张毅”称，已经帮季芳在“币安”App上找好币商，只要通过银行卡转账把钱给到币商就能拿到U币。5月30日，季芳第一次尝试，向所谓的币商转账2000元，并在“币安”App上成功赚取利息200元并提现。季芳说，发现真的可以赚钱，她心动了，6月13日她再次在“币安”App上充值2万元。随后，“张毅”提醒她，该平台有一个周年庆活动，充值30万元每天都能直接在币安平台上获利。她没这么多钱，“张毅”帮她凑了18万元，加上之前投的2万，她再凑了10万元，一共投入30万元加入周年庆活动。

但很快，季芳发现无法“提现”，她赶忙联系了平台。季芳说， 6月21日，自称“国信证券”的平台客服联系她，称她的银行卡卡号输入错误，导致账户被冻结，无法提现，需要交保证金才能提现；6月27日，平台客服又称，由于存在获利，要先纳税才能提现。

季芳说，为了交齐所谓的“保证金”和“税款”，她再次向平台充值16.8万元，其中“张毅”帮她充值了3万元。至此，“张毅”一共帮她“垫付”了21万元。

季芳称， 6月29日，自称“国信证券”的平台客服又称，平台检测到账户有21万元不属于她名下的账户，违反了平台的规定，需她补齐21万元，方可提现到账。此时尚未意识到骗局的她补交了这21万元。

但随后的提现还是被“卡”。季芳称， 7月14日，客服又以“需要开通大额通道费用”为由，让她再次充值。她又多次充值，金额超过20万。

季芳提供的相关转账记录显示，她曾向多个银行卡账户转账十多次，共计70.3万元。

但交了“税款”之后，还是无法提现，季芳产生了怀疑。她说， 7月17日，她向阜新市细河公安分局四合派出所报案。到了8月份，为了套取对方更多信息，她尝试和“张毅”沟通此事，对方直接回复道，“你不应该相信骗子的话的，再见了，老婆”，便删了她的微信。

多名受害者称被人以相似套路诈骗

8月15日，季芳在抖音上发现，“张毅”发给她的照片，来自一位名叫“刘明雄”的抖音账号。在该账号的下方，众多网友留言称，她们也遭遇了类似的诈骗。

“我就开始联系她们，发现有三十几个受害者。”在维权过程中，季芳和其他受害者建了微信群，互通消息。她们发现，被骗的套路都是一样的，骗子发给她们的照片都是同一人，且都称妻子死了，一个人带个孩子，并逐步引诱她们进行投资理财。

来自湖南的刘亦朵（化名）告诉，今年三月，骗子通过电话搜索添加她的微信，也是称加相亲对象加错人了，就开始和她闲聊，问她第一次见面熟人推荐的相亲对象，送对方什么比较好，还说自己老婆死了，带着一个女儿。

刘亦朵称，她遇到的骗局与季芳的遭遇高度相似。对方自称名叫“李天旭”，在深圳经营着一家红木家具公司，经常对她嘘寒问暖，相当体贴，并称每个月都要去敬老院看望老人，还经常发来一些日常工作照片、带孩子的照片等。

刘亦朵说，今年4月，“李天旭”以带她投资为由，让她在“金茂资本”平台上多次充值投资，共计57.5万元。发现被骗后，她向警方报案。

“在我这里，骗子叫‘袁国强’，是2022年9月添加我的微信，他说他经营一家网络科技公司，负责韩国一个叫‘华克山庄’的的网络业务，可以帮我利用他们的系统漏洞来赚钱。”来自四川广安的受害者张莎（化名）向表示，为了诱骗她在平台上转账，骗子先是让她在华克山庄平台上注册账号，再“以身作则”，骗子自己投钱充值80万参与。

“我看到他第一次投了10万，当天晚上平台上就有了11.5万元，在帮他操作了三天之后，他就让我自己注册一个账号赚钱。”张莎说， 2022年11月8日，她第一次就在华克山庄平台投了29万元，后她又接连被“套路”，第二天又分别转账了4.8万元和2万元，之后陆陆续续转账6次，共计674887元。在家人的提醒下，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，选择报案。

季芳、刘亦朵和张莎三位受害者都表示，名叫“李天旭”“张毅”“袁国强”的骗子，都用了抖音网红“刘明雄”账号的照片。

注意到，抖音“刘明雄”账号共有6.7万粉丝。此前，该账号发布相关律师声明称，刘明雄忙于模特和演艺事业，从未与陌生网友聊天。网络上（有人）盗用其照片或视频骗取女性感情和钱财，并不是本人，他也从未在国内外相亲网站注册，更不会与陌生人有经济往来。

针对季芳被骗一事，8月中旬，阜新市公安局细河分局四合派出所工作人员回复称，目前，案件还在调查中。张莎称，目前，当地警方已核实到涉案嫌疑人5名，并抓获1名嫌疑人，但未抓获主要的诈骗分子。还有其他被骗者透露，自己报案后，警方控制了相关银行卡的卡主，但其并不是诈骗分子。